作者：范多凌 张静佳 金杜律师事务所公司业务部
在资源开发领域，联合作业协议（Joint Operating Agreement，“JOA”）是对多个投资方之间共同作业的方式进行约束的重要文件。JOA亦可被理解为能源领域的股东协议，但由于能源领域联合作业的安排并不产生具有法律独立性的主体，因此JOA虽有股东协议的特征，但更具有能源行业的特色。
在获得资源国政府批准后，多个投资方通常通过签署JOA的方式来确定在勘探、评估、开发和生产阶段各方的权利与义务、责任与利益分配等问题。在JOA下，各参与方会委派成员组成作业委员会（Operating Committee），对联合作业进行授权、监督和指导。各个投资方之间通常会进行明确的分工：即被赋予行动权的作业者（operator）和其他被统称为非作业者（non-operator）的各方。
联合作业协议结构
从传统角度看，一般勘探技术强大、经验丰富以及资金雄厚的参与方会被认定为作业者。在有些资产国，其本地的国家石油公司可能是作业者。近几十年来，随着中国石油公司在国际上的发展，在不同的项目上中方既可能是作业者，也可能是非作业者（并且拥有小于30%的参与权（Participating Interest））。现如今，即使是非作业者，也可以在某个JOA项目中作为经验丰富的参与方，为项目做出宝贵贡献。例如，一家国家石油公司被指定为某JOA的作业者，但非作业者集团由一批经验丰富的专业技能高超的国际石油公司组成，这些公司在其他项目中都是作业者。这些非作业者拥有宝贵的经验，他们愿意与作业者分享这些经验，而JOA可以成为彼此沟通的桥梁。
虽然作业者和非作业者都是JOA的参与方，但双方就JOA项下如何开展联合作业行动往往会有不同的观点。若要使得JOA在实际作业时具有可操作性，项目得到更好的维护，双方需要识别并且协调这些相互对立的观点。下表对作业者和非作业者在作业控制权、财务承诺、资产开发决定权以及联合作业信息管理四个方面的不同立场进行了对比：
| 关注要点 | 作业者 | 非作业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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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作业控制权 |
作业者希望拥有作业控制权，且非作业者不会过度干预，具体包括： (1) 作业者仅须在制定相关工作计划和预算（WP&B）时征得非作业者的同意，且无须确保授权开支（AFE）审批的持续授权； (2) 作业者在授予JOA相关合同（包括附属服务合同和联邦承包合同）时有较大自由度，包括附属服务合同；以及 (3) 在作业委员会采用投票机制，从而使非作业者无法不当干预联合作业。 |
非作业者希望充分平等的作业控制权，具体包括： (1) 要求作业者在制定任何WP&B时取得非作业者的同意，要求持续授权AFE审批； (2) 控制与开展联合作业有关的所有形式的合同；以及 (3) 作业委员会的投票机制给予非作业者影响联合作业的能力。 作业者通常不希望非作业者参与联合作业的日常管理。然而，在2010年墨西哥湾溢油事故之后，作业者实际上希望非作业者更多地参与，从而非作业者此后对于作业行为的后果不能免责，但是非作业者可能因此不愿意参与作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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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财务承诺 |
作业者希望非作业者做出强制性的财务承诺，即要求非作业者及时依据现金支付通知和账单出资并履行其他付款义务，不能因未付款而影响联合作业的进行，具体方式包括： (1) 密切关注非作业者的信用度； (2) 要求非作业者提供抵押等其他支持；以及 (3) 确保JOA包含违约机制，促使到期款项得以及时支付。 |
非作业者希望财务承诺可控，即： (1) 合理预测其被将要求出资缴付的关于开展联合作业的支出，以保证其资金运转，避免违约风险，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失去JOA项下的权益； (2) 针对相关出资缴付义务设定反对权（non-consent right）及行权程序，以避免违约风险； (3) 参与制定WP&B，通过持续的AFE审批机制等方式进行成本支出控制； (4) 控制JOA项下出资缴付通知的频率；以及 (5) 确保未能按期缴付时的罚款不会过于严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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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资产开发的决定权 |
作业者倾向于在资产开发方面有灵活度，即： 在授权范围内，以其认为能够最大化效益的方式，开发联合作业的特许区域和资产，包括矿床和任何生产、加工、储存或和交通基础设施。 |
非作业者希望对资产开发设定强制约定： (1) 确保作业者为各方的共同利益开发作业，以最大程度开发特许区域，而非基于作业者的偏好进行其他任何不相关的作业； (2) 要求作业者在JOA中作出具体的工作计划承诺，但实践中作业者通常不承担审慎义务（fiduciary duty）。 若该等意见分歧无法调和，可能通过转让、撤出，甚至违约或没收资产解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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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联合作业信息的管理 |
作业者希望在可控的范围内，承担联合作业信息管理义务，即： (1) 承认非作业者对于联合作业的信息享有合法权利，但不愿意相应承担繁重义务； (2) 在JOA项下承担“有限的报告义务”；以及 (3) 通过联合作业委员会和其他子委员会会议向非作业者提供信息。 |
非作业者要求对联合作业信息享有及时且充分的知情权： (1) 要求作业者提供及时充分且可控的信息流，落实作业者JOA项下的报告要求，以了解计划和实际开展的联合作业情况； (2) 通过制定WP&B、进行AFE流程和合同授予流程时的作业委员会和其他子委员会会议了解信息。 |
以作业委员会为中心的博弈
任何联合作业协议都要在作业者利益和非作业者利益之间寻求一个平衡。一般而言，作业者希望在不受限制的情况下自由地进行联合作业，避免非作业者的过度干预；而非作业者不希望被强势的作业者逼入代价高昂的作业行动，并希望能在作业者意图控制的情况下尽量公平作业。
在经济紧张的情况下，作业者面临着一定的风险，即JOA中为保护非作业者合法利益而设定的一些保护措施会被不合理地解释与适用，甚至会阻碍联合作业预期的开展情况。因此，在JOA谈判过程中各方需要谨慎行事，以确保旨在限制作业者活动的条款不至于影响项目的进度或者导致本可以避免的纠纷。
作业者与非作业者之间的协调主要通过作业委员会进行。JOA中作业者与非作业者的关系以及非作业者能够寻求的对作业者的控制权程度，可从下表所示的各类国际通行的JOA模板的相关表述窥知一二。
| JOA通行版本 | 作业者 | 非作业者 |
| 国际石油谈判者协会（AIPN）联合作业协议 | 根据联合作业协议条款，作业者拥有基于授权进行作业的权利、职能和责任，并且拥有对所有联合作业的排他性权利。 |
成立作业委员会，从而为联合作业整体提供监督和指导。 在联合作业的过程中，作业者应根据作业委员会的决定履行职责。 作业委员会有权且有责任授权和监督为实现授权范围所必要/适当的联合行动。 |
| 澳大利亚矿业及石油法律协会（AMPLA）联合作业协议 | 作业者向作业委员会汇报工作，并接受作业委员会的全面监督和控制。 | 作业委员会的职责在于监督作业者在合资企业中的管理活动。 |
| 加拿大租地人协会（CAPL）联合作业协议 |
作业者将定期与各方协商。 各方委托作业者代表其对联合土地进行勘探、开发和经营以及管理共同财产。 作业者没有主导开发或者优化开发联合土地的义务。 作业者是本协议项下活动的独立的承包商在。 |
无作业委员会 |
| 英国石油天然气协会（OGUK）联合作业协议 | 根据JOA规定，作业者有权并有义务在作业委员会的全面监督和控制下，亲自或由其代理人/合同方进行联合作业。 |
受限于作业委员会的全面监督，作业者承担的责任有限。 作业委员会对联合作业的所有事宜进行全面监督和控制。 |
平衡非作业者与作业者责任的一些趋势
在传统意义上，联合作业协议赋予作业者负责联合作业的排他权，但却不负有任何实际责任（比如对非作业者不负有审慎义务）。相比之下，没有联合作业权利的各方不能实施联合作业，但却要共同承担所有的相关责任。
因此作业与非作业者之间的权益与责任平衡是近年来备受关注的一个讨论话题。非作业者也在不断尝试合理增加自身的保护的方式，比如：
- 从非作业者的角度来看，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积极参与作业委员会或者其子委员会（sub-committee） 都是获得更多话语权的良策。具体实践包括派遣自己团队的专业人员参与某些技术或财务方面的特定工作；
- 非作业者提议在JOA中作出规定，在某些对作业者没有明确控制的领域，一般要求作业者有义务以其认为的合理的、最符合各方利益和作业者履约情况的方式订立合同，作业者须证明该等合同的成本(该等成本将基于双方的贡献而返还给双方)可明显与目标市场费率相比较；
- 在特殊情况下，非作业者可以通过多数投票罢免作业者。但是JOA中往往对可以罢免作业者的情况进行全部列举，如破产、重大违约或者贪污等事件。除此之外，罢免现有作业者和提名补充作业者需耗费的大量时间和精力，这也使得罢免作业者的情况不那么常见；
- 在常见的JOA中，非作业者要证明作业者由于重大疏忽而导致损失的门槛很高，这也是能源行业传统所保护作业者的一处体现。再加上作业者对于非作业者不具有审慎义务，非作业者索赔通常非常困难。但是，近期已有非作业者降低作业者“现场工作人员疏忽”的门槛的成功案例，从“现场工作人员”和“疏忽”的定义上争取到了索赔的确定性。
总结和启示
在墨西哥湾溢油事故之后发生的各种交易中，非作业者之一的阿纳达科石油公司提出了一条有趣的评论：“油井的作业者决定油井的详细计划和实施，并对钻井平台上的人员的日常活动和决策负责，与世界各地的标准工业惯例一致，作为投资者的非作业者依赖于作业者对钻井平台做出适当的决策。”这是具有启发性的，代表了非作业者承认其无奈于不参与作业决策，这与非作业者要求更多参与作业的长期诉求背道而驰。
传统JOA对于作业者的偏向有历史原因，包括资产国法律体系和法理的原因，以及具体项目的原因。但正如文章开篇所述，一些拥有宝贵经验的非作业者，他们愿意与作业者分享项目经验，而JOA应该成为彼此沟通的桥梁。
随着能源领域技术的普及以及工作人员能力的不断提升，我们可能会看到更加强势的非作业者。即使是非作业者也可以在某个项目中作为经验丰富的拥有监管权利的非作业者，并且为项目做出宝贵贡献。
感谢实习生谢子璇对本文的贡献